【车轮滚滚游戏】车轮滚滚经典散文

2022-11-02   来源:经典散文

  一、大板车

  记忆中常闪过这样的一组镜头:一辆大板车摆在马路边。捆扎好的稻草一捆一捆堆上去。终于堆成一座小山。镜头拉远,它依然是个庞然大物,旁边的父亲母亲却变成小点点。小山在移动,父亲掌着车把子。母亲在后面推。正是上坡路。父亲母亲躬腰屈背蹬脚,使尽了全力,板车只是缓缓地移动。有时还会往后退,父亲着急了,大声喊:用力呀!你没吃饭吗?

  在没有大板车之前,我家所有的东西都要靠肩挑背扛。种田人家的活,哪一样不是拿汗水与力气去拼?就说割稻子吧,弯了一天的腰,人累得快虚脱了,但不允许停下来,因为要挑它回家。有几亩地距家有五里多远,一百多斤的担子压在肩上,要走五里路呀,每一米都被这世界拉长。一天割禾,没割到四担五担,就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抢收。来来回回四五趟呀。上山伐木,木头扛在肩上,上坡下岭,十五里山路。上交公购粮,供销买化肥,镇街离家也是七八里。现在回想,没有大板车的日子,不知道是怎么扛过来的。想想都后怕。

  父亲还好,到底是个男人。可女人呢?我母亲瘦小单薄,个子没有一米五,单薄得如块竹片,体重不足八十斤,百十斤的担子压在肩上,汗水湿尽了衣衫。同样五里路,她要歇十来个肩。小时候,常见母亲挑着担子,一步一沉,把腰都压弯了。于是眼巴巴地想,母亲呀母亲,你为什么不把个子长高一点,这样你就可轻松一点。我每年都在长个子。而母亲却不长。可能是生活的担子太过于沉重,压得她一直长不起来。

  用大板车拉,作用是减少劳动量。一辆大板车,最多时能装千余斤稻谷。如果用肩挑,至少要走八个来回。而用大板车,一趟就够了。然而,拉大板车并不是个轻松活,拉它要掌握平衡,使的力气,要持续不断加强,不能减少,不能停下,是耐力毅力大比拼。上坡尤其如此。下坡路好一点,毕竟不用往上拉,只须掌握平衡,车轮自动往下滚。如果是缓坡路,放开脚来走就是。如果是陡坡路,还要使劲地擒住它。人是走不过车的,放纵它,搞不好就会车毁人亡。下屋的王家连,就是因为没控制住车速,连车带人跌下吊坎,成了永久的残疾。我有几回用大板车拉毛竹,也没控制住车速,飞到吊坎下去了。幸好,我人闪开了。

  大板车好,但一户农家,购置一辆大板车,要拼尽一个家所有的努力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一个劳力一天挣不到五毛钱,而大板车的车轱辘却要八十块,请木工打车架子加上材料,没有一百块钱搞不定。我推算一下,跟现在买辆低档小车差不多。大板车贵,但它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,所以一个农家,总是倾其所有购置它。有了大板车的农家,就像现在的人有了小车一样,是件很长脸的事。

  按道理,我家是没有能力购置大板车。父母会咬着牙购置,实在是受不了刺激。五里路远的稻子,肩挑回来实在太累了,父亲决定找邻家借大板车用。那会儿大板车在哪个人心里都是宝贝疙瘩。这么金贵的东西,用一回是折一回寿,父亲注定是借不到的,这好比冬天借棉祆夏天借扇子。邻家说:你不知道去买一辆呀,借、借、借,我自己要用。

  大板车买回来了,父母看得比什么都金贵。每回用后,都要用水冲洗,用抹布细细地擦,连一点污垢都要擦掉。对于轴承,那是一定要定期上黄油的。没用时,车轱辘藏到楼上去,再用一张薄膜纸盖住。车架子放到干燥通风的地方,有小孩爬上去玩耍,父亲就惊慌失措了:哎呀呀,你们这些兔崽子,不知道去别的地方玩呀,滚、滚、滚,滚远点。有人来借,要反复叮嘱:小心点哩,不要弄坏了。

  结婚分家后,我也购置了一辆大板车。没办法,生活少不了它。稻谷、稻草、蕃薯、芋子、化肥、猪牛栏粪、柴火、木头、毛竹、沙土、砖石,一定要用大板车来加快速度、减少劳动量。但我并没有像父母那样把它当宝贝疙瘩,而是使着劲儿摧残它。按说不应该呀,它是我生活中的功臣。一则,是生活太艰辛了,心里烦躁,大板车成了我的出气筒。二则,九十年代后,砍柴卖、挖冬笋、打零工,只要肯下力气,一天能挣到四五块钱,而车轱辘一副还是八十元。置一辆大板车一个月工钱就够了。我觉得没有理由把它看得太金贵。记得那时做房子,拉土拉砖拉石头,搬上去从不轻放,随手扔,砰,大板车就受到猛烈撞击,发出痛苦的吱嘎声。卸车,也尽量少用手去搬,而是借助惯性,猛然一放,让砖土、石头自己冲下去。不用时就扔在晒场上,让它风吹雨淋。父母见我这么虐待它,都过来骂我:你这个败家子,怎么这么不惜物?都是养儿养女的人了。

  我用大板车的时间并不很长,后来跑到镇街上开店,再后来跑到外面来打工,基本跟大板车截断了关系。有回,高速公路上堵车,堵得前后望不到尽头,突然记起了大板车。想起推稻谷去镇上粮站,只见马路上,首尾相接的板车比城市的小车还多。有辆大板车坏了,卡在路上动不了。一时间堵得,其壮观程度一点儿也亚于高速公路上堵车。心情也跟高速上堵车一样,那样焦急烦躁:怎么还没弄开呀?记起了大板车,有点怀念它了。昔日的苦和累,今日转化成浅浅的乡愁

  写这段文字时,我回了一次老家。在乡村马路上,看见两个老人躬腰屈背推着大板车。车上堆满了化肥。那是一段长长的上坡路。青壮年们都外出打工了,乡村只剩下老人。他们的生活还紧紧依赖着大板车,感觉时光停顿了。我走过去,搭了把手。两位老人回过头,连声说谢谢。

  二、自行车

  自行车是结婚时买的。那会儿农村青年结婚,三大件——单车、手表、缝纫机,少一样姑娘就不肯嫁你。父亲图省钱,没买永久牌,也没买凤凰牌,买了辆杂牌子——长征。老婆很生气。我也不高兴。老婆生气是拿脸色丢我。我不高兴是拿自行车出气。杂牌子更经不住摧残。我那自行车呀,新置没几年,就让我整得面目全非。龙头、钢圈、三角架、后座生绣了。我用调和漆涂,涂个它色彩斑斓。前座板残破了,用塑料袋一层一层裹它严严实实。至于它铃儿不响,不管它了,让它如隔壁的哑巴。

  我骑着它,奔波于乡村的马路上。我喜欢叫女儿坐在后面。橘红的日头斜斜的,远挂的盘山公路斜斜的,斜斜的自行车上,一前一后两个斜斜的人,就这么蹬呀,蹬呀。我喜欢这种感觉,好像有首诗要从心窝里跳出来。

  其实女儿挺不喜欢坐它。铮铮铁骨的后座架硌得她细嫩的屁股生疼。我蹬一下,她的心就颤一下。蹬一下,颤一下,一路下来,她的小屁股麻了,心也颤累了。乡村的马路坑洼不平,而我又从不减速。有回蹬狠了,震了她下来。她躺在地上呜呜大哭赖着不肯起来。现在女儿老说我:老是叫我坐,老是叫我坐,不坐又怕你黑起脸,你一黑脸我就心衰。多伤心的童年啊!

  自行车更多的作用是驮东西。去镇上买化肥,左边一包右边一包,上面还要叠一包,用橡皮绳捆个死死的。去田里割稻子,稻谷装进蛇皮袋,也是左边一包右边一包,上面还要叠一包。去山上砍木头,截成两米长的断子,也靠它驮回家。自行车后面负重前面就轻,重心严重失去平衡,很考验骑它的技术。我双手使劲摁住龙头,躬着腰,企图将全身的重量往前压。就这么蹬呀蹬呀,大汗淋漓。人累得直哼哼。它也累得直哼哼。就这么使着劲儿摧残它,想叫它不面目全非都难。我自己都记不清楚,送它几百回进“自行车医院”。那个豁嘴大门牙修车师傅,见我推车来,就说:没见过你这么败家的。再说:也好,没你们这些败家的,我怎么赚吃哟?然后搬出工具,紧钢丝、上链条、换轴轳、打黄油、装螺帽。

  我这么使着劲儿摧残它,不管它死活的意思,其实是挺在乎它的。我是真的在乎它,它可以驮我远行,也可代替大板车的作用。用它驮东西,比推大板车轻松多了。如果它突然没了,是生活的惨重损失。所以,每到一处,放下来,都要给它上锁。就是去田里割禾,一抬头就能看见它,也要上锁。老婆嘻嘻哈哈笑说:锁它干吗?你这破车,有人要吗?我前后左右看路上的行人,嘿嘿而笑:这怎么行哟。自行车太破了,真的没人偷。有回去街镇上,把它锁在一根贴满牛皮癣广告的电线杆下。朋友拉我去喝酒,喝完酒打麻将,打了麻将吃晚饭,吃了晚饭接着打,那晚就在朋友家睡了。次日醒来才记起它,急匆匆赶去。嘿,它还歪歪地立在那儿。真是贱车贱命,犹如我这个人,卑微得扔到哪儿都没人打你的主意。

  后来买了摩托车,再后来就出来打工,自行车也就光荣退役了,我随手把它扔到杂物间里。岁月不饶人也不饶车,况且它被年轻力壮的我狠心地摧残了那么多年,锈散架了,有气无力,犹如得了癌症的老头。有次回家,喊来收破烂的。收破烂的盯着它瞅了半天,一伸手掰成两半,扔上三轮车,递过一张老旧的五元纸币,蹬上车,回头冲我咧嘴一笑,走了。

  我突然有种伤感。它是我的功臣呀,它不仅驮着我在乡村马路上奔波,还驮着我生活所需要的东西,简直是那段岁月我生活的写照。就这么丢弃了,是不是有点残忍?不过也好,早去早投胎。下辈子再做自行车时,呵呵,最好离我远一点,我这种类型的都要离远一点。

  现在,我在繁华都市里打工,依然会看到有人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一闪而过。平坦的街道,他们蹬呀蹬呀蹬得挺轻快。恍惚间感觉旧时光在向我问好。我想起我的自行车,不知被那个收破烂的弄到哪儿去了?投胎做了什么?会不会是某栋建筑的一根螺纹钢?或许是某处的一块铁板?若是真变回一辆自行车,我很想说一句岁月静好!

  三、摩托车

  摩托车是我在小布街上开店时买的。

  那会儿呀,摩托车开始在乡村时兴了。年轻人结婚,三大件改为摩托车、彩电、VCD了,没有它姑娘不会嫁给你。乡村干部、小老板、有钱人都要用摩托车来增添内心的骄傲。摩托车比自行车牛气多了,骑上它,就会有一种飒爽英姿的感觉。油门一摧,绝尘而去。乡村泥沙马路,阳光烤晒,面上是一层松散的黄尘,摩托车飞一般过去,卷起一阵浓尘。走路的骑自行车的,只好吃灰尘。骂是没用的,人家还会笑话你,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。

  见很多人有了摩托车,我也很想买,可羞涩的钱袋一次一次把想法掐死。就是受了点小侮辱,也不敢斗气。邻村的安民子,他贩木材卖,自然是乡村里先富起来那部分人。他比村长都更早买了摩托车。一次他骑着摩托车很大气地往晒场中间一摆,立即招来一大波围观群众。我仗着与他同过学,跨上去按喇叭假摧油门。安民子拉长着脸:弄坏了你赔得起吗?当时我想钻地缝,过后还不是要原谅他。贫穷会限制人的志气。

  我十三岁辍学回乡种田,一种十多年。天麻麻亮出门,夜乌漆麻黑归屋,累死累活,生活不见好转,有点着急了。这样下去可不行,便找亲戚朋友借了点钱,来到镇街上开了个小店营生。开的五金家电店,卫星锅头是主营业务。乡村没有电视信号,村民全靠卫星锅头来看电视。卖出去了就要送货上门并安装,没有摩托车就等于没有脚。买摩托车,形势所逼,但我还是不敢去买新的。新车六七千,小店总投入只有两万块钱。旧摩托车买的是安民子的嘉陵70。他骑了五六年,我花了一千五百元钱。他说嘉陵车质量好,很舍不得,骑出感情了。我几乎求着他,缠了四五回才松口。为了省点钱,我是愿意厚着脸皮的。

  70型相比90型125型,显得如娇小温柔的少妇。骑在车上,两脚可以点到地,遇上难走的路,两只脚还可以辅助辅助。乡村马路坑洼不平坡陡弯急,多少人摔得人仰马翻。而我,很少跌倒。说次最危险的,是散墟后送台彩电加套卫星锅头去金竹坑。镇街去金竹坑四十五里路,一路坡陡弯急。有一处最长的陡坡,足有五里。坡陡弯急就算了,雨水冲刷,路面只见狰狞的石块。我骑着它,摧油门一路吼,撞到一块突起的大石上,前轮弹起来,像条仰起脖子的蛇。车后架绑了电视卫星锅头,一百多斤。后面负重前面就轻,上陡坡前轮一弹起,非要马仰人翻不可。幸亏两脚能点到地面,逼着它不倾倒,双手用力一压龙头,前轮回归地面,油门一摧接着走。我是没事。跟在后面的,被惊险的场景吓得“啊”一声,反而跌倒了。那人夸我骑摩托车的手艺实在太好了,不去参加奥运比赛实在是浪费人才。我说哪里哪里,这就是70型跟125型的区别。呵呵,有人来表扬,我当然要谦虚一点哟。

  走多了夜路总会碰到鬼。常年骑着它奔驰在乡村马路上,不摔跟头是不可能的,只是相比较而言更少一些。有一回,骑着它载个卫星锅从村庄边过,一条大黄狗突然从屋里横冲出来。我躲闪不及。事实上我躲闪了,猛扭龙头把前轮扭横了,车子不可逆转地跌倒在地,人也像石块一样被扔了出去。手脚搓开一大片麻花。疼痛难忍就算了,卫星锅头扭曲变型,废了。那是钱呀。我心痛得不知找谁来骂。屋檐下坐着两位老头,他们在幸灾乐祸地笑着。没有摩托车时,见人骑车跌倒了,我也会幸灾乐祸地笑。这是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,我瞪了他们两眼,然后再原谅他们。

  嘉陵摩托车果然质量好。它又陪伴了我六年。真不容易呀。说它好是发动机好,车架扎实。说它好是比较而言,骑过五六年二手车,已是步入老年期,时不时闹点小毛小病。油门线断了。喇叭按不响。轮胎爆了。火花塞点不起火。活塞环要换。刹车失灵。电池老了。链条跳断。轴承爆滚珠。时不时坏在路上,气得我好苦。真应了那句话,好时是机器,不好时气死。经常推去修,与修车师傅熟悉成了朋友。我说,这车不行吧?师傅说,你这车还好,小毛小病是正常的磨损,就像人一样,会感冒咳嗽。他这么一说,我对它有信心了。

  六年后,小店关门,我打算进城。摩托车在我这儿失去了价值。我想把它转卖掉。修车师傅说:没人要了,只能当废铁卖。我仔细瞅了瞅,是的,它衰老得像个只剩下喘气的老头。我说,当废铁就当废铁吧。摩托车是我手中这些交通运输工具里处理得最快的一种。不能说对它没感情。陪伴了我六年,是石头也会捂出温度。再深的感情,我也只是把它当工具。现在我要榨尽它最后的价值。这么多铁疙瘩,该值几个钱。我接过破烂王递过的二百块钱,最后投过温情的一瞥,再见了,亲爱的摩托车,你去投胎吧。人在生活中不可避免要做势利鬼,但我想做个有温度的势利鬼。

  四、电动车

  十年前,我挤上班车,来到赣州,目标很明确,先当小老板,再当大老板,让银行卡中的数字变大,五位数、六位数、七位数……想法很美好,现实很骨感,开了个小工厂,捱了两年破产倒闭,欠了一屁股的债。没办法,先打工吧,养活自己要紧。老婆在水南新城安居小区做清洁工,我在水西华劲纸厂上班。在哪儿寻个栖身之处,男人总要多为女人考虑,便在安居对面的城中村租了间民房。

  方便老婆苦了自己。水西距城中村三十多里。余秀华是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,我是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上班。每天早早起床,穿衣、刷牙、洗脸,在路边店买几个包子馒头,一边咬着一边小跑步冲向公交站。从出租屋出来,要转三路公交才能到达厂门口。公交车似乎是成心跟我作对,先到站牌下等呢,它却迟迟不来。公交车来了,走过一辆又一辆,摇摆着身子,就不是我要的那一趟。等得人心里焦急上火呀。若是稍微迟了,它却先走了。小城公交,不是我批评它,从来都没准点过。转三路公交车,一不小心就迟到了。工厂可不会认你这原因那原因。迟到一分钟,扣工资二十元。迟到十分钟,扣工资五十元。迟到半斤小时,作旷工处理。若是经常迟到,直接滚蛋。每天早上去上班,我心里就有堆火在烧。天天烧火,我感觉自己快要烧焦了。就这么心急火烧,还是没办法不迟到。

  夜里归屋,老婆见我气色不好,问:又迟到了?我说:不是迟到了而是旷工了。老婆说:你不是擦干眼屎就跑出去了?我说:公交车出事了,撞到一个骑摩托车的。老婆呀了一句,手中的锅铲掉地上了。良久,她说:还是买辆电动车吧。

  我早想买电动车,老婆不同意。她尖叫着问我:你很会赚钱吗?不会赚钱就老实点。穷怕了的女人就这样,一说花钱就作鬼叫。再怕花钱,有现实逼着,也要让步。我心中暗喜。

  第一辆电动车叫欧派。它小巧轻快,穿街走巷,方向、速度、出发时间都控制在自己手上,从此我就不迟到了。有辆电动车真好,星期天休息,我不用闷在出租屋里无聊看烂剧,骑着它走出去。城市风光多好哇,我喜欢收进眼睛里养着。骑着车慢慢走,他人生活拉入镜头作草稿,我又不用记住它。古城墙下探寻青砖铭文,郁孤台上眺望赣江水,八镜台上我想学苏东坡写首诗……电动车让我的情绪也像充足了电。老婆也喜欢上了它。她可以命令我当司机,拉她去逛超市,与她的姐妹相会,赴一场宴。我们俩的城市生活有了广度与深度。

  可惜,它寿命不长。不是死了而是被人偷了。那是在一年后,我拉着老婆去逛国光超市,出来时就不见了。小偷太厉害了,斤余重的U形锁也锁不住。我把老婆好好地埋怨了一番。女人就是这点让人讨厌,超市里的东西都想据为已有。怕花钱一样却都没买。哪一样东西在她目光下都要停留好久。老婆气炸了,与我大吵了一场。最后,还得掏钱再买。小城生活让我们离不开它了。

  第二辆电动车还是欧派。如今它立在公司车棚下。每次见它,它都披满了灰尘,像个怨妇在折磨自己。

  我跳槽来到现在打工这家企业,加大集团。公司有两个总部,佛山与赣州。我的上班时间被切割了,大多时间在佛山,小部分时间在赣州。电动车就放在赣州。它已是个退了休的老头,落寂在时光的尘埃中。偶于被我返聘,它也不怎么兴奋。好几次我想卖掉它,原因就是,前年我买了辆小车,它在我生活中似乎可以不存在了。

  一次,朋友邀我去聚餐。开车到了目的地,寻了好久没找到停车位,只好停在一个我认为不会影响他人的地方。盛宴散后与朋友道别,小车上贴了张条等我。一百五十元罚款,我气得不知找谁来骂。赣州这地方,城小车多,车堵得赛过北京。开小车出行,跑得比蜗牛爬还慢。最恼人的是停车位太少,交警贴条又特别勤快。开小车出行虽能挣点可怜的虚荣,但代价实在太大了。想,往后进市区还是骑电动车吧。

  有了小车之后,电动车被我打入冷宫,但我对自己说:皇上,它既然还是你的嫔妃,那还得时不时临幸一下哟。

  五、小汽车

  老板买了辆新车,宝马,说是花了一百五十多万。老板之前有两辆小车,都是雷克萨斯。老板会再去买新车,并不是为了显摆。特别有钱的人已经不用显摆了。半桶子水有钱人才要显摆。老板是那种超有钱的人,他早不用显摆了。相反,他还显得很低调,开雷克萨斯就是证明。老板会再去买新车,是去打高尔夫球,几个球友围攻他,说:你丢不丢人?还开雷克萨斯,你这样子不用来打高尔夫球,去打乒乓球好了。打高尔夫球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老板,屁股下的座驾都是几百万。老板六十万的雷克萨斯的确显得太寒酸。他们围攻老板并没恶意,就好比我在抽便宜烟会遭到烟友的围攻一样。老板抵挡不住球友的围攻,就像我抵挡不住烟友的围攻。一包好一点的烟又不是买不起。老板的宝马车就这样在球友的拥簇下买回来了。

  哎呀!哎呀!有钱就任性呀!百多万的小车,说买就买,买包烟一样。大家满是惊叹、羡慕。早上,老板开着新宝马车进公司,我们眼珠都大了。那是老板的车,如果是哪个同事的,估计手指印都摸出不少了。

  大家晚上会串宿舍,凑在一起天南海北乱吹一气。今晚很自然地吹起了老板的小车。老板就一个屁股,有一辆小车足够了,他两辆不够还弄三辆,已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能力。话题是集中在任性上,说有钱才可这样任性,没钱任性是败家子。相互间问,如果有老板一辆车那么多钱,该怎么花?大家的回答五花八门。有的说不干活了,吃了就睡,睡了就吃。有的说回老家县城买几套房子,收租吃饭。有的说上馆子,把城里的大大小小的酒店吃它遍。有的说打麻将,输赢不在乎,就图痛快。有的说不打工了,回家钓鱼玩。有的说换个年轻好看的老婆。有的说住五星级酒店,过把土豪瘾。这些可能是随口而说的,也有可能是真正的梦想。大家都相互抨击这太任性了。抨击来抨击去,有人说:别做梦了,怎么可能?他这么一说,把大家拉回现实。是呀,就凭打工赚这点死工资,别说一百多万,就是一二十万,也是不可能的,方才的种种假设都是空话。大家并没有因此垂头丧气。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,准点上班,努力工作,赚钱养家,压力山大。

  不知怎地,大家突然一起围攻我,说我真该去买辆小车。使劲地攒那么多钱干什么?钱没花了只是草纸。小车谁都想买,低档车的价格不是很贵,何况可以按揭。可他们都觉得还不到时候。困难一大堆,房子还没买,孩子要养,父母身体不好。唯独我,孩子都结婚了。在他们心目中,我赚的钱就是自己花。

  我是想买辆小车。一是挣面子。二是出门办事过年回家方便。

  十几岁开始拼生活,如今五十岁的人了,城里没一套房子,村里的房子还是九十年代初做的老屋,总感觉对不起村庄。小小村庄已有七八辆小车了,过年时很有脸面地摆在门前。村里人问我什么时候也买一辆,我就羞愧地扭头看远山。

  现在交通很发达了,班车、火车、高铁、飞机。他们说地球都变成村,我这儿却在拉长。从南海狮山回家,要转三趟班车五路公交。这大包小包的行李,哪一趟不是艰难的旅行?我还好,能坐着车。老婆会晕车,一路大呕特呕,虚脱得要养几天才能回过神。看了都心痛。

  几次跟老婆商量,老婆说:你以为你很有钱呀?我的确没什么钱。父母老了,赡养是笔不小的开支。儿女初入社会打拼,做父母的总想拿钱支援一下。一点可怜的工资,剩下归自己的没多少。老婆再说:你还能打多久的工呀?不要攒到一点钱来养老吗?老婆三言两语就把我想法掐灭了。现实摆在这,我真打不了几年工了,未来的生活却少不得钱。

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围攻,好像我抵挡不住就要去买车一样。他们是有心理根据的。老板抵挡不住球友的围攻买了宝马车,我抽劣质烟抵挡不住围攻立马买了包好烟。他们已朝美好方面憧憬了。说我买了车,星期天就可以坐我的车出去玩,去西樵山、去千灯湖、去南国桃园,免得呆在宿舍里无聊死了。

  我说,我哪里买得起车呀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他们说,你是小气抠门,怕我们占你的便宜。我说放你们的臭屁,我老王是小气的人吗?他们说,你不小气干吗不买车?分明是怕我们坐坏你的车。就这样,被他们一激,就买下来了。别人买车越挑越贵,我是越挑越便宜,大众捷达最低配。

  小车的确给生活带来很多方便,朋友相聚,外出游玩,办个事……再也不用愁怎么出行了。过年回家,七百公里路程,坐在副驾驶的老婆居然没呕。我说:你晕车的毛病治好了?她说:晕车丸子都买得几仓库,我还敢呕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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